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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難想像,我有一天會看到這樣的場景,一個一歲多的小男孩,坐在他自家的客廳,光著上身,嘴上滿是草莓醬,滴滴答答的,不一會兒,他抓起兩片烤焦的土司,用肥短的手指,往土司中間戳出了洞,擺在眼睛前,嘻嘻哈哈的笑著,這時,草莓醬正好滴落到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男孩的母親,好朋友的老婆則急忙的彎下腰擦拭著男孩的胡鬧成績。 

這時候,我就坐在那裡,看著我朋友逗弄著他的小孩,冬日自屋頂的天窗射入,男孩捲捲的細毛上彷彿有著陽光的親吻,微微的發亮著。 

對於這樣的場景,我總是覺得荒謬,只是總有一天,我會面臨到所有的朋友家的客廳都會有著一樣的場景,我起個興緻,打個電話約定,在前一夜後悔,在當天急忙的買著禮物,在不安中赴約,看著奶瓶取代酒瓶,如何保存多餘的母奶與尿布品牌成為談話重點,並且承受一個母親對你不恰當禮物的假裝無事眼光。然後將這個朋友在你訪友名單上畫去,直到下一個無事可作的週末。終究的,我的名單會再也沒有名字可以畫掉。 

就像今天一樣,這是我名單上的最後一位,我特意保留的,特地選在今天做一個完美的結束,我們可是在過往有過一大段好時光,結伴到深夜,仍在街頭遊蕩,青春像是甩過天際的酒瓶,直到他結婚,酒瓶終於停止在天空旋轉,重重的砸在一片沒有裝飾的水泥牆上。 

朋友家的客廳有著我夢寐以求的L型灰色沙發,雖然有些折衷,家中的裝潢仍然用了摩登的灰色基調,只在部分牆壁,做出了紅色磚牆,配合著原木製的吧台與中島式廚房,妥協,是我在每個朋友的房子可以讀到的語言。房子被切成一塊一塊的地盤,由每個成員各自管理著,甚至剛出生的嬰兒都有一塊自己的地盤,他可以像我眼前這位小紳士一樣,穿著尿布,自在爬行,擺弄著他的玩具,將兩片土司拿來當做變裝道具。 

我想著我的地盤,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片潔白,毫無個性的家具充斥在房間內,毫無聲響。 

我的朋友將熱紅茶端來我的面前,坐了下來,一想到這是我最後一位拜訪的朋友,眼前便不禁模糊了起來,我一下子看不清我朋友的面貌,只能大略看到他微禿的頭頂,好似一顆鵝蛋長在人的軀體上,鵝蛋上像是惡作劇似的有著黑色簽字筆劃出的眼睛眉毛,一筆勾勒的尖鼻子,還有上揚的嘴角。這跟我記憶中的他截然不同,跟那個穿著窄肩貼身紫西裝跟我晃蕩夜晚的男子不同,跟那個在大專聯賽中露出結實手臂在正午時分敲出逆轉全壘打的男子不同,也跟許多我熱切記憶中的他不同。 

「那這時候,你有感到特別的沮喪嗎?」,「沒有,但卻有一種不知道怎麼回到原點的感覺了。」 

我也只記得,那個下午,時間有點乎快乎慢的,當走到往日時光,妻子索然無味告退時,紅茶一會兒就涼了,朋友說聲抱歉,起身幫我加些熱水,而當我們一同眼睛望向小男孩無意義的擺弄小火車時,那茶卻燙得喝不下口,小火車輾過我的腳板,我感到一陣錐心刺痛。 

而當陽光漸暗、笑語漸歇,小男孩突然將手中的土司往丟來,我嚇了一跳站了起來,這時,廚房恰恰好開始傳出切菜開火的聲音,一切到了告別的時候,我記得我當時起了身,接下來的動作有點快速,婉拒了朋友留下用餐的邀約,跟他妻子說聲感謝,捏捏小男孩的臉頰,忍耐他父母看著兒子的滿足眼光,跟男孩揮手再見,在門口再一次道別,假裝約定下次再見。然後轉身走出公寓之外,看著在出灰的夜色中剛開始透出黃光的房子,拉了拉外套,慢慢的離開。 

這是我記憶中的最後一個拜訪。 

「那現在呢?你覺得呢?有因此開心一點嗎?你畢竟完成所有的事了!」 
「嗯,說老實的,你有點煩,問這麼多幹什麼」 

接下來,我記得我走出朋友家巷口,搭了車,應該是計程車吧,不,應該是開車吧!老實說,我真的記不得了,或許,我是走回去的,因為我記得當我到了家門口,天色正好微微初亮,我還在門口等了一會,等著看太陽升起。 

「你看到了嗎?」 
「我看到了,大概吧。」 
「你怎麼都記不清楚呢?這麼重要的時刻,然後呢?」 
「這其實不關你的事。」 
「那,你幹嘛特地把那個朋友擺到最後一個,你喜歡他嗎?」 

如果說要認真思考的話,故事應該從某一個時間點開始說起。 
我跟朋友在某一個夜晚,他拉著我到樓頂,熱切的跟我說他要結婚了,小孩在9個月後出生,我記得那個晚上的月亮特別亮,光影下有個喜樂跳躍的大男孩,四周好似沒有聲音,只有碰碰的心跳聲。故事,其實不是從這裡開始,但某方面來說,從這裡結束了。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回答。「是的,我喜歡他。」 

然後呢? 

我醒了,我張開眼,眼前一片靜白,四周空無一人,沒有聲響,只有我的碰碰心跳聲,躺在床上的我眼睛向左轉動,正好看到落地窗外的初藍天色外的一抹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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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idpathw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